谢掌框也看见了这个人却显得很惊讶甚至还有点恐惧。

燕十三忍不住问∶“这个人是谁?”

谢掌杠反问道∶“你知不知道神剑山庄这一代的庄主是谁?”


(资料图)

燕十三当然知道∶“是谢王孙。”

谢掌柜道∶“你现在看见的这个人就是谢庄主谢王孙。”

谢王孙并不是那种叱吃江湖威震武林的名侠。

他名闻天下只因为他是神剑山庄的庄主。

燕十三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想不到这位名闻天下的谢庄主竟是这么随和这麽平易的人。

看起来他虽然并不太老可是他的生命却已到了黄昏就正如这残秋的黄昏般平和宁静这世上已不再有什么今他动心的事。

他的手也是干燥而温暖的。

现在他正握起了燕十三的手微笑道∶“你用不着介绍自己我知道你。”

燕十三道∶“可是前辈你……”

谢王孙道∶“千万不要称我前辈到了这里你就是我的客人。”

燕十三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客气。

被这只手握着他心里忽然也有了种很温暖的感觉。

可是他另一只手还是在紧紧握着他的剑。

谢王孙道∶“我的家就在前面不远我们可以慢慢的走过去。”

他微笑着又道∶“能够在这么好的天气里和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散散步聊聊天实在是件很偷快的事。”

夕阳虽已消失山坡上的枫叶却还是艳丽的。

晚风中充满了干燥木叶的清香和一种从远山传来的芬芳。

夹道的枫林中有一条小小的石径。

燕十三心里忽然有了种他已多年未曾有过的恬适和安静。他忽然想到了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爱坐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此时此刻这种意境岂非就正是诗的意境走在他身旁的这个人岂非也正是诗中的人昼中的人?

谢王孙走得很慢。

对他说来生命虽然已很短促可是他并不焦躁也不着急。

远远望过去神剑山庄那宏伟古老的建筑已隐约可见。

谢王孙道∶“这还是我祖先们在两百年前建立的至今都没有一点改变。”

他的声音中也带着些感触∶“可是这里的人却都已改变了改变了很多。”

燕十三静静的听着。

他听得出这老人心里的感触只不过是一点点感触而已并不是感伤。

因为他已看破了一切。

人本来就是要变的又何必感伤?

谢王孙道∶“建立这山庄的人也就是这里的第一代祖先你大概也知道他。”

燕十三当然知道。

两百年前天下的名侠聚于华山谈武论剑那是多么令入神往的事

能够在那时受到天下名侠的尊敬这个人又是个多麽伟大的人。

谢王孙道∶“自然他老人家仙去後这里已经历了许多代虽然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老人家的可是谢家每一代的祖先都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做过些惊天动地的事。”

他笑了笑接着道∶“只有我我只不过是个很平凡的本不配做谢家的子孙!”

他笑得还是那么平静那么恬适∶“就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平凡无能所以我反而能享受一种平凡安静的生活。”

燕十三只有听着。这老人说的话他实在没法子接下去。

谢王孙道;“我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大女儿嫁的是一个很有为的年轻人只可惜太骄傲了一点所以他们死得都很早。”

燕十三听说过这件事。谢家的大小姐嫁的是当时江湖中最剽悍勇敢的少年剑客。他们的确死得很早就死在他们洞房花烛夜的那一天晚上被人暗算在他们洞房里。

谢王孙道∶“我的二女儿死得也很早是因为忧郁而死的因为她心里爱上的一个人是我的书童她不敢说出来我们也不知道所以就将她许配给另一家人婚期还未到她就默默的死了。”

他轻轻叹息∶“其实她若是将心事说了出来我们绝不会反对的我那书童也是个好孩子!”

这是他第一次叹息也只不过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而已。

并没有太多悲伤。.人们又何必要为已经过去的事悲伤?

谢玉孙道∶“我的大儿子是个白痴幼年时就夭折了我的次子是为了要去替妹妹和妹夫报仇战死在阴山的。”

一暗算谢家大小姐的阴山群鬼在那一战后也没有一个活着的。

谢玉孙道∶“这是我们家门的不幸我并没有埋怨过任何人。”

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是幸运?远是不幸?都怨不上别人所以这些年来我也渐渐看开了!”

一个人在经过这么多悲惨和不幸之後还能够保持心境的平静。就凭这一点他就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燕十三很佩服真的很佩服。

谢玉孙道∶“现在我想得真开造成这些不幸的也许只因为我们谢家的杀戮太重……”能想到这一点更令人佩服。

但是他为什么要将这些事告诉别人十这本是他们自己家族的秘密本不必让别人知道的。

他告诉我这些事是不是因为他已将我当做个死人?

只有死人才是永远不会泄漏任何秘密的。

燕十三已想通了这一点。

可是他并不在乎。因为他也想开了别人对他的看法他已完全不放在心上。

谢王孙又道∶“你当然知道我还有个儿子叫谢晓峰。”

燕十三道∶“我知道。”

谢王孙道∶“他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谢家的灵气好像已完全於他一身。”

燕十三道:“我知道也少年时就曾击败了当时的名剑客华少坤。”

谢王孙道;“华少坤的剑法并没有传说中那么高而且也太骄傲恨本没有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看在跟里。”

他慢慢的接着道∶“一个人要学剑就应该诚心正意绝不能太骄傲骄傲最易造成疏忽任何一点疏忽都足以致命。”

一这的确是金玉良言燕十三当然在听着。

谢王孙笑了笑道∶“可是我那孩子并没有这种毛病他虽然少年时就已成名可是他从来没有轻视过任何人。”

燕十三忍不住长长叹息道;“只凭这一点就难怪他能天下无敌了!”

谢王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可惜这也是他的不幸。”

燕十三道∶“为什么?”

谢王孙道∶“就因为他从不轻视任同人所以他对敌时必尽全力。”

他没有再说下去燕十三已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人对敌时若是必尽全力剑下就一定会伤人。

他早就知道三少爷的剑下是从来没有活口的。

谢王孙又在叹息道∶“他平生最大的错误就是他的杀戮太重了。”

燕十三道;“并不是他的错!”

谢王孙道∶“不是!”

燕十三道∶“也许他并不想杀人他杀人是因为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不杀我我杀你。

燕十三也在叹息道∶“一个人到了江湖有时做很多事都是身不由主的杀人也一样!”

谢王孙看着看了很久缓缓道∶“想不到你居然很了解他。”

燕十三道;“因为我也杀人!”

谢王孙道∶“你是不是也很想杀了他?”

燕十三道∶“是!”

谢王孙道∶“你很诚实。”

燕十三道∶“杀人的人一定要诚实不诚实的人通常都要死于别人剑下。”

学剑的人就得诚心正意这道理本是一样的。

谢王孙看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道∶“好你跟我来。”

燕十三道:“谢谢你!”

谢谢你这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话。此时此刻他居然会说出这句话来就变得很奇怪了。

他为什么要谢是因为这老人对他的了解还是因为这老人肯带他去送死?

他本来就是送死来的。

夜。

夜色初临神剑山庄中已有灯火次第亮起。

他们走入了大厅旁的一间屋子。

大厅里灯火辉煌这间屋子里灯光都是昏黄黯淡的。

屋子里每样东西都蒙着块黑市显得更阴森冷寂。

谢王孙为什么不在大厅中接待宾客?

为什么将他带到这里来十茄十三没有问也不必间。

谢王孙已掀开一块里市露出一块匾和五个金光灿燎的字“天下第一剑”。

谢王孙道“这是自古以来江湖中从来没有人得到过的荣誉谢家的子孙一直都对它很珍惜也很惭愧。”

燕十三道;“惭愧?”

谢王孙道∶“因为自从他老人家仙去后谢家的子孙就没有一个能配得上这五个字。”

燕十三道∶“可是现在江湖中已公认有一个人能配得上这五个字了!”

只有一个人。

谢家的三少爷。

谢王孙道“所以他老人家当年在华山用的那柄剑现在也传给了他。”

他又强调“那柄剑已多年没有动用过至今才传给他。”

燕十三了解。

除了“他”之外有谁配用那柄剑?

谢王孙道“你想不想看看这柄剑?”

燕十三道“想很想。”

又一块里市掀起露出个木架。

木架上有一柄剑。

剑鞘是乌里的虽然已陈旧却仍保存得很完整。

杏黄色的剑穗色彩已消褪了形式古雅的剑锷却还在着光。

谢王孙静静的站在这柄剑前就好像面对着自己心里最尊敬的神祗。

燕十三的心情也一样。

他的心情甚至比谢王孙更虔诚因为他知道世上只有这柄剑可以杀了他!

谢王孙忽然道“这并不是名师铸成的利器也不是古剑。”

燕十三道“这柄是天下无双的名剑。”

谢王孙承认“的确是的。”

燕十三道“只不过我真正要看的并不是这柄剑。”

谢王孙道“我知道!”

燕十三道“我要看的是这柄剑的主人现在的主人。”

谢王孙道“现在你已经面对着他。”

燕十三面对着的是置剑的木架。

木架后还有件用里市蒙着的东西一件长长的方方的东西。

燕十三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寒意从心头一直冷到足底。

他已感觉到某种不祥的事。

他想问。

可是他不敢问。

他甚至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只希望这种感觉是错误的。

可惜他没有错。这块黑市掀起露出的是口棺材崭新的棺材上彷佛有个字。

燕十三只看见了三个字∶“谢晓峰……”大厅里灯火虽然依旧同样辉煌可是无论多辉煌的灯光都已照不亮燕十三的心。

因为他心里的光华已消失了。

剑的光华已消失了唯一能杀他的那柄剑!

“晓峰已死了十七天。”

那当然绝不是死在曹冰剑下的没有人能击败他!绝对没有任何人。

唯一能击败他的就是命运!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也许就因为他的生命太辉煌所以才短促。

他死得虽突然却很平静。

老人的眼中虽已有了泪光声音也还是很平静!

“我并不十分难受因为他这一生已活够他的生命已有了价值已死而无憾。”

他忽然问燕十三;“你是默默的过一生还是宁愿像他那么活三年?”

燕十三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你是愿意做流星?

还是愿意做蜡烛?

流星的光芒虽短暂可是那种无比的辉煌和美丽又岂是千万根蜡烛所能比得上的?

大厅虽然灯火辉煌燕十三却宁愿走入黑暗。

远山间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燕十三忽然道∶“你刚才告诉我那些事并不是因为你已将我当作个死人。”

当然不是的。

三少爷已死了他怎么会死?

燕十三忽又回头面对着谢王孙道∶“你为什么告诉我那些事?”

谢王孙淡淡道∶“因为我知道你是来送死的!”

燕十三道;“你知道?”

谢王孙道∶“我看得出你对晓峰的佩服和尊敬你已自知绝无机会击败他。”

燕十三道∶“但送死却不是件值得尊敬的事!”

谢王孙道;“是的?”

他在笑笑得却已有些凄凉∶“至少我就尊敬你因为我绝没有这种勇气我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人而且已老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已低沈如叹息。

秋风也低沈如叹息。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闪出了一个人一柄剑!

一个人一柄剑。

人的动作矫健如鹰剑的冲刺迅急如电。

一这个人是在谢王孙背后出现这柄剑直刺他的後心。

等到燕十三看见时已来不及去替他抵挡了。

谢王孙自己却彷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只是叹息着弯下腰去拾起一片枯叶。

他的动作很缓慢。

他去拾取这片枯叶彷佛只不过是因为心里的感触。

他的生命已如这片枯叶已枯萎凋落。

可是他恰巧避开了这闪电般的一剑。

在这一瞬间剑光明明已刺在他的后心却偏偏恰巧刺空。

这其间的间隔只不过在一之间。

冲过来的人力量已完全使出收势已来不及整个人却从他背脊上翻了过来手里的剑就变得刺向他对面的燕十三。

这一剑的馀力仍在仍有刺人于死的力量。

燕十三不能不反击。

他的剑已出鞘剑光一闪。

这个人凌空翻身落在七尺外铁青的脸上还带着醉意。

“曹冰!”

燕十三失声而呼声音中带着三分惊讶七分惋惜。

曹冰看着他眠睛里也充满惊讶和恐惧想开口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他的咽喉上忽然有一缕鲜血涌出然后就倒了下去。

秋风仍在叹息。

谢王孙慢慢的拾起了那片枯叶静静的凝视着彷佛还没有觉刚才的事。

就在这一瞬间已有一个人的生命枯叶般凋落了。

木叶的生命虽短促明年却还会再生。

人呢?

谢王孙又慢慢的别着腰轻轻的将这片枯叶放在地上。

燕十三一直在看着他眼色中充满了仰慕和尊敬。

直到现在他才觉这老人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的武功已到了化境已完全炉火纯青已与伟大的自然浑为一体。

所以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酷寒来临的时候你看不出它的力量它却在无形中使水变成冰使人冻死。

“我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人……”他这种“平凡”又是从多麽不平凡中锻炼出来的?

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平凡”两个字?

燕十三什么都没有说。

现在他虽然已看出很多事却什么都没有说他久已学会沉默。

谢王孙也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夜已很深你已该走了。”

燕十三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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